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列传·卷一百二十一

姜应麟(从子思睿) 陈登云 罗大摐(黄正宾) 李献可(舒弘绪 陈尚象 丁懋逊 吴之佳 叶初春 杨其休 董嗣成 贾名儒 张栋) 孟养浩朱维京 王如坚 王学曾(涂杰) 张贞观 樊玉衡(子鼎遇 维城 孙自一)谢廷赞(兄廷谅) 杨天民 何选(冯生虞 任彦蘖)姜应麟,字泰符,慈谿人。
父国华,嘉靖中进士。
历陕西参议,有廉名。
应麟举万历十一年进士,改庶吉士,授户科给事中。
贵妃郑氏有殊宠,生子常洵,诏进封为皇贵妃。
而王恭妃育皇长子已五岁,无所益封。
中外籍籍,疑帝欲立爱。
十四年二月,应麟首抗疏言:“礼贵别嫌,事当慎始。
贵妃所生陛下第三子犹亚位中宫,恭妃诞育元嗣翻令居下。
揆之伦理则不顺,质之人心则不安,传之天下万世则不正,非所以重储贰、定众志也。
伏请俯察舆情,收还成命。
其或情不容已,请先封恭妃为皇贵妃,而后及于郑妃,则礼既不违,情亦不废。
然臣所议者末,未及其本也。
陛下诚欲正名定分,别嫌明微,莫若俯从阁臣之请,册立元嗣为东宫,以定天下之本,则臣民之望慰,宗社之庆长矣。
”疏入,帝震怒,抵之地,遍召大珰谕曰:“册封贵妃,初非为东宫起见,科臣奈何讪朕!”手击案者再。
诸珰环跪叩首,怒稍解,遂降旨:“贵妃敬奉勤劳,特加殊封。
立储自有长幼,姜应麟疑君卖直,可降极边杂职。
”于是得大同广昌典史。
吏部员外郎沈璟、刑部主事孙如法继言之,并得罪。
两京申救者疏数十上,皆不省。
自后言者蜂起,咸执“立储自有长幼”之旨,以责信于帝。
帝虽厌苦之,终不能夺也。
应麟居广昌四年,量移余干知县。
以父忧归。
服阕,至京,会吏部数以推举建言诸臣得重谴,应麟遂不复补。
家居二十年。
光宗立,起太仆少卿。
给事中薛凤翔劾应麟老病失仪,遂引疾去。
崇祯三年卒,赠太常卿。
从子思睿,字颛愚。
少孤,事母孝。
举天启二年进士,授行人。
崇祯三年擢御史。
明年春,陈天下五大弊:曰加派病民,曰邮传过削,曰搜剔愈精,头绪愈乱,曰惩毖愈甚,颓废愈多,曰督责愈急,蒙蔽愈深。
忤旨,切责。
其冬遣宦官监视边务,抗疏切谏。
已,劾首辅周延儒以家人周文郁为副将,弟素儒为锦衣,叔父人瑞为中书,受赇行私,请罢斥。
已,论救给事中魏呈润、御史李曰辅、王绩灿。
巡按云南。
陛辞,历指诸弊政,而言:“举朝拯焚救溺之精神,专用之摘抉细微,而以察吏诘戎予夺大柄仅付二三阉寺。
厝火自安,不知变计,天下安望太平!”忤旨,切责。
还朝,值帝撤还二部总理诸镇监视内臣。
思睿请并撤监视京营关、宁者。
因诋向来秉政大臣阿承将顺之罪,意指温体仁也。
体仁二子俨、伉数请嘱提学佥事黎元宽。
会元宽以文体险怪论黜,遂发其二子私书。
思睿劾体仁纵子作奸,以元宽揭为据。
体仁谓揭不出元宽手,思睿等群谋排陷。
元宽上疏证明,思睿再劾体仁以“群谋”二字成陷人之阱,但知有子,不知有君。
帝怒,夺俸五月。
出视河东盐政。
安邑有故都御史曹于汴讲学书院,思睿为置田构学舍,公余亲莅讲授。
代还,乞假归里。
未几卒。
陈登云,字从龙,唐山人。
万历五年进士。
除鄢陵知县。
政最,征授御史。
出按辽东,疏陈安攘十策,又请速首功之赏。
改巡山西。
还朝,会廷臣方争建储。
登云谓议不早决,由贵妃家阴沮之。
十六年六月,遂因灾异抗疏,劾妃父郑承宪,言:“承宪怀祸藏奸,窥觊储贰。
日与貂珰往来,绸缪杯酌,且广结山人、术士、缁黄之流。
曩陛下重惩科场冒籍,承宪妻每扬言事由己发,用以恐喝勋贵,簧鼓朝绅。
不但惠安遭其虐焰,即中宫与太后家亦谨避其锋矣。
陛下享国久长,自由敬德所致,而承宪每对人言,以为不立东宫之效。
干挠盛典,蓄隐邪谋,他日何所不至。
苟不震奋乾刚,断以大义,虽日避殿撤乐、素服停刑,恐天心未易格,天变未可弭也。
”疏入,贵妃、承宪皆怒,同列亦为登云危,帝竟留中不下。
久之,疏论吏部尚书陆光祖,又论贬四川提学副使冯时可,论罢应天巡抚李涞、顺天巡抚王致祥,又论礼部侍郎韩世能、尚书罗万化、南京太仆卿徐用检。
朝右皆惮之。
时方考选科道,登云因疏言:“近岁言官,壬午以前怵于威,则摧刚为柔;壬午以后昵于情,则化直为佞。
其间岂无刚直之人,而弗胜龃龉,多不能安其身。
二十年来,以刚直擢京卿者,百止一二耳。
背公植党,逐嗜乞怜,如所谓‘七豺’、‘八狗’者,言路顾居其半。
夫台谏为天下持是非,而使人贱辱至此,安望其抗颜直绳,为国家锄大奸、歼巨蠹哉!与其误用而斥之,不若慎于始进。
”因条数事以献。
出按河南。
岁大饥,人相食。
副使崔应麟见民啖泽中雁矢,囊示登云,登云即进之于朝。
帝立遣寺丞钟化民赍帑金振之。
登云巡方者三,风裁峻厉。
以久次当擢京卿,累寝不下,遂移疾归。
寻卒。
罗大纮,字公廓,吉水人。
万历十四年进士。
授行人。
十九年八月,迁礼科给事中。
甫拜命,即上《定制书》数千言。
已,复言视朝宜勤,语皆切直。
先有诏以二十年春册立东宫,至是工部主事张有德以预备仪物请。
帝怒,命夺俸三月,更缓册立事。
尚书曾同亨请如前诏,忤旨,切让。
大纮复以为言,诏夺俸如有德。
大学士许国、王家屏连署阁臣名,乞收新命,纳诸臣请,帝益怒。
首辅申时行方在告,闻帝怒,乃密揭言:“臣虽列名公疏,实不与知。
”帝喜,手诏褒答,而揭与诏俱发礼科。
故事,阁臣密揭无发科者。
时行惭惧,亟谋之礼科都给事中胡汝宁,遣使取揭。
时独大纮守科,使者绐取之。
及往索,时行留不发。
大纮乃抗疏曰:“臣奉职无状,谨席稿以待。
独念时行受国厚恩,乃内外二心,藏奸蓄祸,误国卖友,罪何可胜言。
夫时行身虽在告,凡翰林迁改之奏,皆俨然首列其名,何独于建储一事深避如此。
纵陛下赫然震怒,加国等以不测之威,时行亦当与分过。
况陛下未尝怒,而乃沮塞睿聪,摇动国本,苟自献其乞怜之术,而遏主上悔悟之萌,此臣之所大恨也。
假令国等得请,将行庆典而恩泽加焉,时行亦辞之乎?盖其私心妄意陛下有所牵系,故阳附廷臣请立之议,而阴缓其事,以为自交宫掖之谋。
使请之而得,则明居羽翼之功;不得,则别为集菀之计。
其操此术以愚一世久矣,不图今日乃发露之也。
”疏入,帝震怒,命贬边方杂职。
俄以六科钟羽正等论救,斥为民,羽正等夺俸。
中书舍人黄正宾复抗疏力诋时行。
帝怒,下狱拷讯,斥为民。
时行亦不安,无何,竟引去。
大纮志行高卓。
乡人以配里先达罗伦、罗洪先,号为“三罗”。
天启中,赠光禄少卿。
正宾,歙人。
以赀为舍人,直武英殿。
耻由赀入官,思树奇节,至是遂见推清议。
后李三才、顾宪成咸与游,益有声士大夫间。
熹宗立,起故官。
再迁尚宝少卿,引病归。
魏忠贤下汪文言狱,词连正宾。
坐赃千金,遣戍大同。
庄烈帝嗣位,复官,致仕。
崇祯元年六月,魏党徐大化、杨维垣已罢官,犹潜居辇下,交通奄寺,正宾在都,抗疏发其奸。
勒两人归田里,都人快之。
而疏有“潜通宦寺”语,帝令指名。
正宾以赵伦、于化龙对。
帝以其妄,斥回籍。
李献可,字尧俞,同安人。
万历十一年进士。
除武昌推官。
课最,征授户科给事中。
屡迁礼科都给事中。
二十年正月,偕六科诸臣疏请豫教,言:“元子年十有一矣,豫教之典当及首春举行。
倘谓内庭足可诵读,近侍亦堪辅导,则禁闼幽闲,岂若外朝之清肃;内臣忠敬,何如师保之尊严。
”疏入,帝大怒,摘疏中误书弘治年号,责以违旨侮君,贬一秩调外,余夺俸半岁。
大学士王家屏封还御批,帝益不悦。
吏科都给事中钟羽正言:“献可之疏,臣实赞成之,请与同谪。
”吏科给事中舒弘绪亦言“言官可罪,豫教必不可不行”。
帝益怒,出弘绪南京,而羽正及献可并以杂职徙边方。
大学士赵志皋论救,被旨谯让。
吏科右给事中陈尚象复争之,坐斥为民。
户科左给事中孟养浩,御史邹德泳,户兵刑工四科都给事中丁懋逊、张栋、吴之佳、杨其休,礼科左给事中叶初春,各上疏救。
帝益怒,廷杖养浩百,除其名。
德泳、懋逊等六人并贬一秩,出之外。
献可、羽正、弘绪亦除名。
当是时,帝一怒而斥谏官十一人,朝士莫不骇叹,然谏者卒未已。
礼悦员外郎董嗣成、御史贾名儒特疏争之,御史陈禹谟、吏科左给事中李周策亦偕其僚论谏。
帝怒加甚,夺嗣成职,名儒谪边方,德泳、懋逊等咸削籍,禹谟等停俸有差。
礼部尚书李长春等亦疏谏,帝复诘让。
献可等遂废于家。
久之,吏部尚书蔡国珍、侍郎杨时乔先后请收叙,咸报寝。
天启初,录先朝言事诸臣。
献可已前卒,诏赠光禄卿。
弘绪、名儒皆献可同年进士。
尚象、懋逊、之佳、初春、其休、嗣成皆万历八年进士。
弘绪,通山人。
由庶吉士改给事中。
天启中,赠光禄少卿。
尚象,都匀人。
以中书舍人为给事中。
尝劾罢尚书沈鲤,为士论所非。
至是以直言去,国人始称焉。
天启中,赠官如弘绪。
懋逊,沾化人。
为余姚知县,有治绩,入为吏科给事中。
既削籍,里居三十年。
光宗立,起太仆少卿,累迁工部左侍郎。
卒,赠尚书。
之佳,长洲人。
初为襄阳知县。
初春,吴县人。
初为顺德知县。
并以治行征。
至是与张栋并斥,称“吴中三谏”。
天启初,赠之佳太仆少卿,初春光禄少卿。
之佳孙适,亦兵科给事中。
敢言。
其休,青城人。
由苏州推官擢吏科给事中。
内官张德殴杀人,帝令司礼按问,蔽罪其下。
其休乞并付德法司,竟报许。
帝数不视朝。
十七年正月,其休以万邦入觐,请临御以风励诸臣。
他论奏甚众。
罢归,卒,赠太常少卿。
嗣成,乌程人。
祖份,礼部尚书。
父道醇,南京给事中。
仍世贵显。
嗣成以气节著,士论多之。
名儒,真定人。
赠官如初春。
栋,字伯任,昆山人。
万历五年进士。
除新建知县。
征授工科给事中。
请尽蠲天下逋租,格不行。
时蠲租例,相沿但蠲存留,不及起运。
栋请无拘故事,从之。
再迁刑科左给事中。
吴中白粮为累,民承役辄破家,栋请令出赀助漕舟附载。
申时行、王锡爵绌其议,栋遂移疾归。
起兵科都给事中。
劾去南京户部尚书张西铭、刑部侍郎詹仰庇。
军政拾遗,劾恭顺侯吴继爵、宣城伯卫国本、忻城伯赵泰修、宣府总兵官李迎恩。
继爵留,余并罢。
已,言边臣叙功不宜及内阁、部、科,帝亦从焉。
遣视固原边备。
时经略郑洛方议和,栋言撦力克负固不归,卜失兔杰黠如故,火落赤、真相雄据海上,不可使洛委责以去。
因论兵部尚书王一鹗。
会一鹗已卒,洛亦报撦力克东归,遂寝其奏。
栋又言:“洮、河失事,陛下赫然震怒。
命洛视师,岂止欲其虚词媚敌,博一顺义东归毕事耶?今火、真依海为窟,出没自如,不宜叙将吏功。
”报闻。
母卒,栋年已六十,毁瘠庐墓,竟卒于墓所。
天启中,赠太常少卿。
德泳,祭酒守益孙。
养浩、羽正自有传。
孟养浩,字义甫,湖广咸宁人。
万历十一年进士。
授行人。
擢户科给事中,迁左给事中。
帝严谴李献可,养浩疏谏曰:“人臣即至狂悖,未有敢于侮君者,陛下岂真以其侮而罪之耶?献可甫跻礼垣,骤议巨典。
一字之误,本属无心,乃遽蒙显斥。
臣愚以为有五不可。
元子天下本,豫教之请,实为宗社计。
陛下不惟不听,且从而罚之,是坐忍元子失学,而敝帚宗社也。
不可者一。
长幼定序,明旨森严,天下臣民既晓然谅陛下之无他矣。
然豫教、册立?本非两事。
今日既迟回于豫教,安知来岁不游移于册立,是重启天下之疑。
不可者二。
父子之恩,根于天性,豫教之请,有益元子明甚。
而陛下罪之,非所以示慈爱。
不可者三。
古者引裾折槛之事,中主能容之。
陛下量侔天地,奈何言及宗社大计,反震怒而摧折之?天下万世谓陛下何如主?不可者四。
献可等所论,非二三言官之私言,实天下臣民之公言也。
今加罪献可,是所罪者一人,而实失天下人之心。
不可者五。
祈陛下收还成命,亟行豫教。
”帝大怒,言册立已谕于明年举行,养浩疑君惑众,殊可痛恶。
令锦衣卫杖之百,削籍为民,永不叙用。
中外交荐,悉报寝。
光宗立,起太常少卿。
半岁中迁至南京刑部右侍郎。
未之官,卒。
朱维京,字大可,工部尚书衡子也。
举万历五年进士,授大理评事,进右寺副。
九年京察,谪汝州同知,改知崇德。
入为屯田主事,再迁光禄丞。
火落赤败盟,经略郑洛主和,督抚魏学曾、叶梦熊主战。
维京请召洛还,专委学曾等经理。
及学曾以宁夏事被逮,复抗疏救之。
二十一年,三王并封诏下,维京首上疏曰:“往奉圣谕,许二十一年册立,廷臣莫不延颈企踵。
今忽改而为分封,是向者大号之颁,徒戏言也,何以示天下?圣谕谓立嗣以嫡,是已。
但元子既长,欲少迟册立,以待中宫正嫡之生,则祖宗以来,实无此制。
考英宗之立,以宣德三年;宪宗之立,以正统十四年;孝宗之立,以成化十一年。
少者止一二龄,多亦不过五六龄耳。
维时中宫正位,嫡嗣皆虚,而祖宗曾不少待。
即陛下册立,亦在先帝二年之春。
近事不远,何不取而证之。
且圣人为政,必先正名。
今分封之典,三王并举,冠服宫室混而无别,车马仪仗杂而无章,府僚庶寀淆而无辨。
名既不正,弊实滋多。
且令中宫苟耀前星,则元子退就藩服,嫡庶分定,何嫌何疑。
今预计将来,坐格成命,是欲愚天下,而实以天下为戏也。
夫人臣以道事君,不可则止。
陛下虽有并封之意,犹不遽行,必以手诏咨大学士王锡爵,锡爵纵不能如李沆引烛之焚,亦当为李泌造膝披陈,转移圣心而后已。
如其不然,王家屏之高踪自在,陛下优礼辅臣,必无韩瑗、来济之辱也。
奈何噤无一语,若胥吏之承行,惟恐或后。
彼杨素、李勣千古罪人,其初心岂不知有公论,惟是患得患失之心胜,遂至不能自持耳。
”帝震怒,命谪戍极边。
锡爵力救,得为民。
家居甫二年,卒。
天启时,赠太常少卿。
王如坚,字介石,安福人。
万历十四年进士。
授怀庆推官。
入为刑科给事中,抗疏争三王并封,其略曰:谨按十四年正月圣谕“元子幼小,册立事俟二三年举行”,是明言长子之为元子也。
又十八年正月诏旨“朕无嫡子,长幼自有定序”,是明示伦次之不可易也。
已而十九年八月,奉旨“册立之事,改于二十一年举行”,此则陛下虽怒群臣激聒,辄更定期,未尝遽寝册立之事。
乃今已届期,忽传并封为王,以待嫡嗣。
臣始而疑,既而骇。
陛下言犹在耳,岂忘之耶?曩者谓二三年举行,已迟至二十年矣,二十年举行又改至二十一年矣,今二十一年倏改为并封,是陛下前此灼然之命,尚不自坚,今日群臣,将何所取信?夫立嫡之条,《祖训》为废嫡者戒也。
今日有嫡可废乎?且陛下欲待正嫡,意非真待也。
古王者后宫无偏爱,故適后多后嗣。
后世爱有所专,则天地之交不常泰,欲后嗣之繁难矣。
我祖宗以来,中宫诞生者有几?国本早定,惟元子是属。
或二三龄而立,或五六龄而立。
即陛下春宫受册时,止六龄耳,宁有待嫡之议与潞王并封之诏哉?今皇长子且十二龄矣,闻皇后抚育无间己出。
元子早定一日,即早慰中宫一日之心。
后素贤明,何有舍当前之冢嗣,而觊幸不可知之数耶?宫闱之内,衽席之间,左右近习之辈,见形生疑,未必不以他意窥陛下。
即如昨岁册立之旨,方待举行,而宗室中已有并封之疏,安知非机事外泄,彼得量朝廷之浅深?夫别名号,辨嫌疑,礼之善经也。
元子与众子,其间冠服之制,齿簿之节,恩宠之数,接见之仪,迥然不齐矣。
一日并封而同号,则有并大之嫌,逼长之患。
执狐疑而来谗贼,几微之际,不可不慎。
苟谓涣命新颁,难于遽改,则数年已定之明旨,尚可移易,今纶言初发,何不可中止也。
帝怒甚,命与朱维京皆戍极边。
王锡爵疏救,免戍为民。
寻卒。
天启中,赠光禄少卿。
王学曾,字唯吾,南海人。
万历五年进士。
授醴陵知县,调崇阳。
擢南京御史。
时吏民有罪,辄遣官校逮捕。
学曾疏请止之,不纳。
十三年,慈宁宫成,诸督工内侍俱荫锦衣。
学曾论其太滥,且劾工部尚书杨兆谀谄中官。
兆惶恐,引罪。
已,言龙江关密迩芜湖,芜湖已征税,龙江不宜复征,格不行。
光山牛产一犊若麟,有司欲以闻,巡抚臧惟一不可。
帝命礼部征之,尚书沈鲤谏,惟一亦疏论,不听。
学曾抗言:“麟生牛腹,次日即毙,则祥者已不祥矣。
不祥之物,所司未尝上闻,陛下何自闻之?毋亦左右小人以奇怪惑圣心也?今四方灾旱,老稚流离,啼饥号寒之声,陛下不闻;北敌枭张,士卒困苦,呻吟嗟怨之状,陛下不闻;宗室贫穷,饔餐弗给,愁困涕洟之态,陛下不闻;而独已毙之麟闻。
彼为左右者,岂诚忠于陛下乎?愿收还成命,内臣语涉邪妄者,即严斥之。
”帝责其要名沽直,降兴国判官。
时御史蔡时鼎亦以言获罪。
南京御史王藩臣、给事中王嗣美等交章救两人。
帝怒,夺俸一级。
学曾累迁南京刑部主事,召为光禄丞。
与少卿涂杰合疏争三王并封,忤旨,皆削籍。
后数年,吏部尚书蔡国珍疏请起用,不纳。
卒于家。
杰,新建人。
隆庆五年进士。
由龙游知县入为御史。
擢官光禄。
熹宗时,赠学曾太仆少卿,杰太常少卿。
张贞观,字惟诚,沛人。
万历十一年进士。
除益都知县,擢兵科给事中。
出阅山西边务。
五台奸人张守清招亡命三千余人,擅开银矿,又缔姻潞城、新宁二王。
帝纳巡按御史言,敕守清解散徒党,谕二王绝姻。
守清乞输课于官,开矿如故。
贞观力争,乃已。
前巡抚沈子木、李采菲皆贪。
子木夤缘为兵部侍郎,贞观并追劾之。
子木坐贬,采菲夺职。
还,进工科右给事中。
泗州淮水大溢,几啮祖陵。
贞观往视,定分黄道淮之策。
再迁礼科都给事中。
三王并封制下,贞观率同列力争。
沈王珵尧由郡王进封,其诸弟止应为将军,珵尧为营得郡王。
贞观及礼部尚书罗万化守故事极谏。
不纳。
时郊庙祭享率遣官代行,贞观力请帝亲祀。
俄秋享,复将遣官。
贞观再谏,不报。
明年正月,有诏皇长子出阁讲读。
而兵部请护卫,工部奏仪仗,礼部进仪注,皆留中。
又止令预告奉先殿,朝谒两宫,他礼皆废。
于是贞观等上言:“礼官议,御门受贺、皇长子见群臣之礼,载在旧仪;即诸王加冠,亦以成礼而贺,贺毕谒见。
元子初出,乃不当诸王一冠乎?且谒谢止两宫,而缺然于陛下及中宫母妃之前,非所以教孝;贺靳于二皇子,而漠然于兄弟长幼之间,非所以序别。
”疏入,忤旨,夺俸一年。
工科给事中黎道照上言:“元子初就外傅,陛下宜示之身教。
乃采办珠玉珍宝,费至三十六万有奇,又取太仆银十万充赏,非作法于初之意。
且贞观等秉礼直谏,职也,不宜罚治。
”给事中赵完璧等亦言之。
帝怒,夺诸臣俸,谪贞观杂职。
大学士王锡爵等切救,乃贬三秩。
顷之,都给事中许弘纲、御史陈惟芝等连章申论,帝竟除贞观名,言官亦停俸。
中外交荐,卒不起。
天启中卒,赠太常少卿。
樊玉衡,字以齐,黄冈人。
万历十一年进士。
由广信推官征授御史。
京察,谪无为判官。
稍迁全椒知县。
二十六年四月,玉衡以册立久稽,上言:“陛下爱贵妃,当图所以善处之。
今天下无不以册立之稽归过贵妃者,而陛下又故依违,以成其过。
陛下将何以托贵妃于天下哉?由元子而观则不慈,由贵妃而观则不智,无一可者。
愿早定大计,册立、冠婚诸典次第举行,使天下以元子之安为贵妃功,岂不并受其福,享令名无穷哉!”疏奏,帝及贵妃怒甚。
旨一日三四拟,祸且不测。
大学士赵志皋等力救,言自帝即位未尝杀谏臣。
帝乃焚其疏,忍而不发。
再逾月,以《忧危竑议》连及,遂永戍雷州。
长子鼎遇伏阙请代者再,不许。
光宗立,起南京刑部主事,以老辞。
疏陈亲贤、远奸十事,优诏答之。
寻命以太常少卿致仕,卒于家。
子维城,举万历四十七年进士。
除海盐知县,迁礼部主事。
天启七年,坐事谪上林苑典簿。
庄烈帝即位,魏忠贤未诛,抗疏言:“高皇帝定律,人臣非有大功,朦胧奏请封爵者,所司及封受之人俱斩。
今魏良卿、良栋、鹏翼,白丁乳臭儿,并叨封爵,皆当按律诛。
忠贤所积财,半盗内帑,籍还太府,可裕九边数岁之饷。
”因请褒恤杨涟、万璟等一十四人,召还贺逢圣、文震孟、孙必显等三十二人,亟正张体乾、许显纯、杨寰等罪。
其月,又言:“崔呈秀虽死,宜剖棺戮尸。
‘五虎’、‘五彪’之徒,乃或赐驰驿,或仅令还乡,何以服人心,昭国典。
”末斥吏科陈尔翼请缉东林遗孽之非,乞释御史方震孺罪。
帝并采纳之。
崇祯元年,迁户部主事,进员外郎。
历泉州知府、福建副使。
八年,以大计罢归。
十六年,黄州城南门哭五日夜。
众知祸必至,倾城走,妇女多不及行。
三月二十四日,张献忠破黄冈,知县孙自一、县丞吴文燮死之。
贼欲屈维城,抗声大骂,刃洞胸而死。
贼遂驱妇女堕城,稍缓,辄断其腕,血淋漓土石间。
三日而城平,复杀之以实堑焉。
自一,光山人。
谢廷赞,字曰可,金谿人。
父相,由乡举为东安知县。
初,岁饥,吏伪增户口冒振,继者遂按籍征赋,民困甚。
相为请,得减户千三百。
奸人杀四人,弃其尸,狱三年不决。
相祷于神,得尸所在,狱遂成。
廷赞举万历二十六年进士。
未授官,即极论矿税之害。
旋授刑部主事。
先是,诏二十八年春举行册立、冠婚之礼。
将届期,都御史温纯、礼科给事中杨天民、御史冯应凤相继言,不报。
廷赞上疏言阁员当补,台省当选,矿税当撤,冠婚、册立当速,诏令当信。
持疏跪文华门,候命逾时。
帝震怒,遣中官田义诘责。
赵数日,命大学士赵志皋、沈一贯拟敕谕,令礼部具仪。
比拟谕进,竟不发。
志皋、一贯趣之,帝乃言因廷赞出位邀功,以致少待,命示诸司静俟。
遂褫廷赞职为民,并夺尚书萧大亨,侍郎邵杰、董裕俸一岁,贬郎中徐如珂、员外郎林耀,主事钟鸣陛、曹文伟三秩,调极边。
是岁册立之礼不行,廷赞归。
侨寓维扬,授徒自给。
久之,卒。
天启中,赠尚宝卿。
兄廷谅,字友可。
万历二十三年进士。
授南京刑部主事。
帝命李廷机入阁,又召王锡爵。
廷谅言:“廷机才弱而暗,锡爵气高而扬,均不宜用。
”又曰:“储君之立为王也,自锡爵始;举人之有考察也,自廷机始;巡按之久任也,自赵世卿始;章疏之留中也,自申时行始;年例之不举,考察之不下也,自沈一贯始。
此皆乱人国者也。
”疏入,留中。
终顺庆知府。
杨天民,字正甫,山西太平人。
万历十七年进士。
除朝城知县。
调繁诸城,有异政,擢礼科给事中。
时方纂修国史,与御史牛应元请复建文年号,从之。
二十七年,狄道山崩,下成池,山南涌大小山五。
天民言:“平地成山,惟唐垂拱间有之,而唐遂易为周。
今虎狼之使吞噬无穷,狗鼠之徒攘夺难厌。
不市而征税,无矿而输银。
甚且毁庐坏冢,籍人赀产,非法行刑。
自大吏至守令,每被谴逐。
郡邑不肖者,反助虐交欢,藉润私橐。
嗷嗷之众,益无所归命,怀乐祸心,有土崩之势。
天心仁爱,亟示谴告,陛下尚不觉悟,翻然与天下更始哉!”不报。
文选郎中梅守峻贪黩,将擢太常少卿,天民劾罢之。
延绥总兵官赵梦麟潜师袭寇,以大捷闻,督抚李汶、王见宾等咸进秩予荫。
寇乃大入,杀军民万计,汶等又妄奏捷。
天民再疏论之,夺见宾职,梦麟戍边,汶亦被谴。
天民寻进右给事中。
册立久稽,再疏请,不报。
无何,贵妃弟郑国泰疏请皇长子先冠婚后册立,天民斥其非。
国泰惧,委罪都指挥李承恩,夺其俸。
顺天、湖广乡试文多用二氏语,天民请罪考官杨道宾、顾天飐等,疏留中。
二十九年五月,天民复偕同官上言,请早定国本。
帝大怒,谪天民及王士昌杂职,余夺俸一年,以士昌亦给事礼科也。
时御史周盘等公疏请,亦夺俸。
天民得贵州永从典史。
至十月,帝迫廷议,始立东宫,而天民等卒不召。
天民幽愤卒。
天启中,赠光禄少卿。
初,天民去诸城,民为立祠。
其后长吏不职,父老率聚哭祠下。
何选,字靖卿,宛平人。
万历十一年进士。
除南昌知县,征授御史。
廷臣争国本多获谴,选语郑贵妃弟国泰,令以朝野公论、郑氏祸福恳言于贵妃,俾妃自请。
国泰犹豫,选厉色责之曰:“若不及今为身家计,吾侪群击之,悔无及矣。
”国泰惧,乃入告于妃,且疏请早定,以释危疑。
帝意不怿。
已,知出选指,深衔之。
未几,吏部拟调验封员外郎邹元标于文选,疏六日不下,选以为言。
帝忆前事,谪湖广布政司照磨。
稍迁南京通政司经历。
刑部缺员外郎,吏部拟用选。
帝憾未释,谓特降官不当推举,切让尚书孙丕扬等,谪文选郎中冯生虞、员外郎冯养志等极边,而斥选为民。
以阁臣言,稍宽生虞、养志等罚。
南京给事中任彦蘖抗章论救,语侵阁臣。
帝复怒,谪彦蘖于外,生虞仍以杂职调边方。
旋以言官论救,并斥彦蘖为民。
于是御史许闻造上言:“陛下顷岁以来,谓公忠为比周,谓论谏为激扰;诎铨衡之所贤,挠刑官之所执。
光禄太仆之帑,括取几空;中外大小之官,县缺不补。
敲扑遍于宫闱,桁杨接于道路。
论救忠良,则愈甚其罪;谏止贡献,则愈增其额。
奏牍沉阁而莫稽,奄寺纵横而无忌。
今欲摘陈一事,则虑陛下益甚其事;欲摘救一人,则虑陛下益罪其人。
陛下执此以拒建言之臣,诸臣因此而塞进言之路。
迩年以来,诸臣謇谔之风,视昔大沮矣。
”不报。
生虞,大足人。
彦蘖,任城人。
天启中,赠选光禄少卿,生虞太常少卿。
赞曰:野史载神宗金合之誓。
都人子之说,虽未知信否,然恭妃之位久居郑氏下,固有以滋天下之疑矣。
姜应麟等交章力争,不可谓无羽翼功。
究之郑氏非褒、骊之煽处,国泰亦无驷、钧之恶戾,积疑召谤,被以恶声。
《诗》曰:“时靡有争,王心载宁。
”诸臣何其好争也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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