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列传·窦融列传

窦融字周公,扶风平陵人也。
七世祖广国,孝文皇后之弟,封章武侯。
融高祖父,宣帝时以吏二千石自常山徙焉。
融早孤。
王莽居摄中,为强弩将军司马,东击翟义,还攻槐里,以军功封建武男。
女弟为大司空王邑小妻。
家长安中,出入贵戚,连结闾里豪杰,以任侠为名;然事母兄,养弱弟,内修行义。
王莽末,青、徐贼起,太师王匡请融为助军,与共东征。
及汉兵起,融复从王邑败于昆阳下,归长安。
汉兵长驱入关,王邑荐融,拜为波水将军,赐黄金千斤,引兵至新丰。
莽败,融以军降更始大司马赵萌,萌以为校尉,甚重之,荐融为巨鹿太守。
融见更始新立,东方尚扰,不欲出关,而高祖父尝为张掖太守,从祖父为护羌校尉,从弟亦为武威太守,累世在河西,知其土俗,独谓兄弟曰:"天下安危未可知,河西殷富,带河为固,张掖属国精兵万骑,一旦缓急,杜绝河津,足以自守,此遗种处也。
"兄弟皆然之。
融于是日往守萌,辞让巨鹿,图出河西。
萌为言更始,乃得为张掖属国都尉。
融大喜,即将家属而西。
既到,抚结雄杰,怀辑羌虏,甚得其欢心,河西翕然归之。
是时,酒泉太守梁统、金城太守厙钧、张掖都尉史苞、酒泉都尉竺曾、敦煌都尉辛肜,并州郡英俊,融皆与为厚善。
及更始败,融与梁统等计议曰:"今天下扰乱,未知所归。
河西斗绝在羌湖中,不同心戮力则不能自守;权钧力齐,复无以相率。
当推一人为大将军,共全五郡,观时变动。
"议既定,而各谦让,咸以融世任河西为吏,人所敬向,乃推融行河西五郡大将军事。
是时,武威太守马期、张掖太守任仲并孤立无党,乃共移书告示之,二人即解印绶去。
于是以梁统为武威太守,史苞为张掖太守,竺曾为酒泉太守,辛肜为敦煌太守,厙钧为金城太守。
融居属国,领都尉职如故,置从事监察五郡。
河西民俗质朴,而融等政亦宽和,上下相亲,晏然富殖。
修兵马,习战射,明烽燧之警,羌胡犯塞,融辄自将与诸郡相救,皆如符要,每辄破之。
其后匈奴惩乂,稀复侵寇,而保塞羌胡皆震服亲附,安定、北地、上郡流人避凶饥者,归之不绝。
融等遥闻光武即位,而心欲东向,以河西隔远,未能自通。
时,隗嚣先称建武年号,融等从受正朔,嚣皆假其将军印绶。
嚣外顺人望,内怀异心,使辩士张玄游说河西曰:"更始事业已成,寻复亡灭,此一姓不再兴之效。
今即有所主,便相系属,一旦拘制,自令失柄,后有危殆,虽悔无及。
今豪杰竞逐,雌雄未决,当各据其土宇,与陇、蜀合从,高可为六国,下不失尉佗。
"融等于是召豪杰及诸太守计议,其中智者皆曰:"汉承尧运,历数延长。
今皇帝姓号见于图书,自前世博物道术之士谷子云、夏贺良等,建明汉有再受命之符,言之久矣,故刘子骏改易名字,冀应其占。
及莽末,道士西门君惠言刘秀当为天子,遂谋立子骏。
事觉被杀,出谓百姓观者曰:'刘秀真汝主也。
'皆近事暴著,智者所共见也。
除言天命,且以人事论之:今称帝者数人,而洛阳土地最广,甲兵最强,号令最明。
观符命而察人事,它姓殆未能当也。
"诸郡太守各有宾客,或同或异。
融小心精详,遂决策东向。
五年夏,遣长史刘钧奉书献马。
先是,帝闻河西完富,地接陇、蜀,常欲招之以逼嚣、述,亦发使遗融书,遇钧于道,即与俱还。
帝见钧欢甚,礼飨毕,乃遣令还,赐融玺书曰:"制诏行河西五郡大将军事、属国都尉:劳镇守边五郡,兵马精强,仓库有蓄,民庶殷富,外则折挫羌胡,内则百姓蒙福。
威德流闻,虚心相望,道路隔塞,邑邑何已!长史所奉书献马悉至,深知厚意。
今益州有公孙子阳、天水有隗将军,方蜀、汉相攻,权在将军,举足左右,便有轻重。
以此言之,欲相厚岂有量哉!诸事具长史所见,将军所知。
王者迭兴,千载一会。
欲遂立桓、文,辅微国,当勉卒功业;欲三分鼎足,连衡合从,亦宜以时定。
天下未并,吾与尔绝域,非相吞之国。
今之议者,必有任嚣效尉佗制七郡之计。
王者有分土,无分民,自适己事而已。
今以黄金二百斤赐将军,便宜辄言。
"因授融为凉州牧。
玺书既至,河西咸惊,以为天子明见万里之外,网罗张立之情。
融即复遣钧上书曰:"臣融窃伏自惟,幸得托先后末属,蒙恩为外戚,累世二千石。
至臣之身,复备列位,假历将帅,守持一隅。
以委质则易为辞,以纳忠则易为力。
书不足以深达至诚,故遣刘钧口陈肝胆。
自以底里上露,长无纤介。
而玺书盛称蜀、汉二主,三分鼎足之权,任嚣、尉佗之谋,窃自痛伤。
臣融虽无识,犹知利害之际,顺逆之分。
岂可背真旧之主,事奸伪之人;废忠贞之节,为倾覆之事;弃已成之基,求无冀之利。
此三者虽问狂夫,犹知去就,而臣独何以用心!谨遣同产弟友诣阙,口陈区区。
"友至高平,会嚣反叛,道绝,驰还,遣司马席封间行通书。
帝复遣席封赐融、友书,所以慰藉之甚备。
融既深知帝意,乃与隗嚣书责让之曰:伏惟将军国富政修,士兵怀附。
亲遇厄会之际,国家不利之时,守节不回,承事本朝,后遣伯春委身于国,无疑之诚,于斯有效。
融等所以欣服高义,愿从役于将军者,良为此也。
而忿悁之閒,改节易图,君臣分争,上下接兵。
委成功,造难就,去从义,为横谋,百年累之,一朝毁之,岂不惜乎!殆执事者贪功建谋,以至于此,融窃痛之!当今西周地势局迫,人兵离散,易以辅人,难以自建。
计若失路不反,闻道犹迷,不南合子阳,则北入文伯耳。
夫负虚交而易强御,恃远救而轻近敌,未见其利也。
融闻智者不危众以举事,仁者不违义以要功。
今以小敌大,于众何如?弃子徼功,于义何如?且初事本朝,稽首北面,忠臣节也。
及遣伯春,垂涕相送,慈父恩也。
俄而背之,谓吏士何?忍而弃之,谓留子何?自兵起以来,转相攻击,城郭皆为丘墟,生人转于沟壑。
今其存者,非锋刃之余,则流亡之孤。
迄今伤痍之体未愈,哭泣之声尚闻。
幸赖天运少还,而将军复重于难,是使积疴不得遂瘳,幼孤将复流离,其为悲痛,尤足愍伤,言之可为酸鼻!庸人且犹不忍,况仁者乎?融闻为忠甚易,得宜实难。
忧人大过,以德取怨,知且以言获罪也。
区区所献,惟将军省焉。
嚣不纳。
融乃与五郡太守共砥厉兵马,上疏请师期。
帝深嘉美之,乃赐融以外属图及太史公《五宗》、《外戚世家》、《魏其侯列传》。
诏报曰:"每追念外属,孝景皇帝出自窦氏,定王,景帝之子,朕之所祖。
昔魏其一言,继统以正,长君、少君尊奉师傅,修成淑德,施及子孙,此皇太后神灵,上天祐汉也。
从天水来者写将军所让隗嚣书,痛入骨髓。
畔臣见之,当股栗惭愧,忠臣则酸鼻流涕,义士则旷若发目蒙,非忠孝悫诚,孰能如此?岂其德薄者所能克堪!嚣自知失河西之助,族祸将及,欲设间离之说,乱惑真心,转相解构,以成其奸。
又京师百僚,不晓国家及将军本意,多能采取虚伪,夸诞妄谈,令忠孝失望,传言乖实。
毁誉之来,皆不徒然,不可不思。
今关东盗贼已定,大兵今当悉西,将军其抗厉威武,以应期会。
"融被诏,即与诸郡守将兵入金城。
初,更始时,先零羌封何诸种杀金城太守,居其郡,隗嚣使使赂遗封何,与共结盟,欲发其众。
融等因军出,进击封何,大破之,斩首千余级,得牛、马、羊万头,谷数万斛,因并河扬威武,伺候车驾。
时,大兵未进,融乃引还。
帝以融信效著明,益嘉之。
诏右扶风修理融父坟茔,祠以太牢。
数驰轻使,致遗四方珍羞,梁统乃使人刺杀张玄,绝与嚣绝,皆解所假将军印绶。
七年夏,酒泉太守竺曾以弟报怨杀人而去郡,融承制拜曾为武锋将军,更以辛肜代之。
秋,隗嚣发兵寇安定,帝将自西征之,先戒融期。
会遇雨,道断,且嚣兵已退,乃止。
融至姑臧,被诏罢归。
融恐大兵遂久不出,乃上书曰:"隗嚣闻车驾当西,臣融东下,士众骚动,计且不战。
嚣将高峻之属皆欲逢迎大军,后闻兵罢,峻等复疑。
嚣扬言东方有变,西州豪杰遂复附从。
嚣又引公孙述将,令守突门。
臣融孤弱,介在其间,虽承威灵,宜速救助。
国家当其前,臣融促其后,缓急迭用,首尾相资,嚣势排迮,不得进退,此必破也。
若兵不早进,久生持疑,则外长寇仇,内示困弱,复令谗邪得有因缘,臣窃忧之。
惟陛下哀怜!"帝深美之。
八年夏,车驾西征隗嚣,融率五郡太守及羌虏小月氏等步骑数万,辎重五千余两,与大军会高平第一。
融先遣从事问会见仪适。
是时,军旅代兴,诸将与三公交错道中,或背使者交私语。
帝闻融先问礼仪,甚善之,以宣告百僚。
乃置酒高会,引见融等,待以殊礼。
拜弟友为奉车都尉,从弟士太中大夫。
遂共进军,嚣众大溃,城邑皆降。
帝高融功,下诏以安丰、阳泉、蓼、安风四县封融为安丰侯,弟友为显亲侯。
遂以次封诸将帅:武锋将军竺曾为助义侯,武威太守梁统为成义侯,张掖太守史苞为褒义侯,金城太守厙钧为辅义侯,酒泉太守辛肜为扶义侯。
封爵既毕,乘舆东归,悉遣融等西还所镇。
融以兄弟并受爵位,久专方面,惧不自安,数上书求代。
诏报曰:"吾与将军如左右手耳,数执谦退,何不晓人意?勉循士民,无擅离部曲。
"及陇、蜀平,诏融与五郡太守奏事京师,官属宾客相随,驾乘千余两,马、牛、羊被野。
融到,诣洛阳城门,上凉州牧、张掖属国都尉、安丰侯印绶,诏遣使者还侯印绶。
引见,就诸侯位,赏赐恩宠,倾动京师。
数月,拜为冀州牧,十余日,又迁大司空。
融自以非旧臣,一旦入朝,在功臣之右,每召会进见,容貌辞气卑恭已甚,帝以此愈亲厚之。
融小心,久不自安,数辞让爵位,因侍中金迁口达至诚。
又上疏曰:"臣融年五十三。
有子年十五,质性顽钝。
臣融朝夕教导以经艺,不得令观天文,见谶记。
诚欲令恭肃畏事,恂恂循道,不愿其有才能,何况乃当传以连城广土,享故诸侯王国哉?"因复请间求见,帝不许。
后朝罢,逡巡席后,帝知欲有让,遂使左右传出。
它日会见,迎诏融曰:"日者知公欲让职还土,故命公暑热且自便。
今相见,宜论它事,勿得复言。
"融不敢重陈请。
二十年,大司徒戴涉坐所举人盗金下狱,帝以三公参职,不得已乃策免融。
明年,加位特进。
二十三年,代阴兴行卫尉事,特进如故,又兼领将作大匠。
弟友为城门校尉,兄弟并典禁兵。
融复乞骸骨,辄赐钱、帛,太官致珍奇。
及友卒,帝愍融年衰,遣中常侍、中谒者即其卧内强进酒食。
融长子穆,尚内黄公主,代友为城门校尉。
穆子勋,尚东海恭王彊女沘阳公主,友子固,亦尚光武女涅阳公主。
显宗即位,以融从兄子林为护羌校尉,窦氏一公、两侯、三公主、四二千石,相与并时。
自祖及孙,官府邸第相望京邑,奴婢以千数,于亲戚、功臣中莫与为此。
永平二年,林以罪诛,事在《西羌传》。
帝由是数下诏切责融,戒以窦婴、田蚡祸败之事。
融惶恐乞骸骨,诏令归第养病。
岁余,听上卫尉印绶,赐养牛,上樽酒。
融在宿卫十余年,年老,子孙纵诞,多不法。
穆等遂交通轻薄,属托郡县,干乱政事。
以封在安丰,欲令姻戚悉据故六安国,遂矫称阴太后诏,令六安侯刘盱去妇,因以女妻之。
五年,盱妇家上书言状,帝大怒,乃尽免穆等官,诸窦为郎吏者皆将家属归故郡,独留融京师。
穆等西至函谷关,有诏悉复追还。
会融卒,时年七十八,谥曰戴侯,赙送甚厚。
帝以穆不能修尚,而拥富资,居大第,常令谒者一人监护其家。
居数年,谒者奏穆父子自失势,数出怨望语,帝令将家属归本郡,唯勋以沘阳主婿留京师。
穆坐赂遗小吏,郡捕系,与子宣俱死平陵狱,勋亦死洛阳狱。
久之,诏还融夫人与小孙一人居洛阳家舍。
十四年,封勋弟嘉为安丰侯,食邑二千户,奉融后。
和帝初,为少府。
及勋子大将军宪被诛,免就国。
嘉卒,子万全嗣。
万全卒,子会宗嗣。
万全弟子武,别有传。
论曰:窦融始以豪侠为名,拔起风尘之中,以投天隙。
遂蝉蜕王侯之尊,终膺卿相之位,此则徼功趣势之士也。
及其爵位崇满,至乃放远权宠,恂恂似若不能已者,又何智也!尝独详味此子之风度,虽经国之术无足多谈,而进退之礼良可言矣。
固字孟孙,少以尚公主为黄门侍郎。
好览书传,喜兵法,贵显用事。
中元元年,袭父友封显亲侯。
显宗即位,迁中郎将,监羽林士。
后坐从兄穆有罪,废于家十余年。
时天下乂安,帝欲遵武帝故事,击匈奴,通西域,以固明习边事,十五年冬,拜为奉车都尉,以骑都尉耿忠为副,谒者仆射耿秉为驸马都尉,秦彭为副,皆置从事、司马,并出屯凉州。
明年,固与忠率酒泉、敦煌、张掖甲卒及卢水羌胡万二千骑出酒泉塞,耿秉、秦彭率武威、陇西、天水募士及羌胡万骑出居延塞,又太仆祭肜、度辽将军吴棠将河东北地、西河羌胡及南单于兵万一千骑出高阙塞,骑都尉来苗、护乌桓校尉文穆将太原、雁门、代郡、上谷、渔阳、右北平、定襄郡兵及乌桓、鲜卑万一千骑出平城塞。
固、忠至天山,击呼衍王,斩首千余级。
呼衍王走,追至蒲类海。
留吏士屯伊吾卢城。
耿秉、秦彭绝漠六百余里,至三木楼山,来苗、文穆至匈奴河水上,虏皆奔走,无所获。
祭肜、吴棠坐不至涿邪山,免为庶人。
时,诸将唯固有功,加位特进。
明年,复出玉门击西域,诏耿秉及骑都尉刘张皆去符传以属固。
固遂破白山,降车师,事已具《耿秉传》。
固在边数年,羌胡服其恩信。
肃宗即位,以公主修敕慈爱,累世崇重,加号长公主,增邑三千户;征固代魏应为大鸿胪。
帝以其晓习边事,每被访及。
建初三年,追录前功,增邑一千三百户。
七年,代马防为光禄勋。
明年,复代马防为卫尉。
固久历大位,甚见尊贵,赏赐租禄,赀累巨亿,而性谦俭,爱人好施,士以此称之。
章和二年卒。
谥曰文侯。
子彪,至射声校尉,先固卒,无子,国除。
宪字伯度。
父勋被诛,宪少孤。
建初二年,女弟立为皇后,拜宪为郎,稍迁侍中、虎贲中郎将;弟笃,为黄门侍郎。
兄弟亲幸,并侍宫省,赏赐累积,宠贵日盛,自王、主及阴、马诸家,莫不畏惮。
宪恃宫掖声势,遂以贱直请夺沁水公主园田,主逼畏,不敢计。
后肃宗驾出过园,指以向宪,宪阴喝不得对。
后发觉,帝大怒,召宪切责曰:"深思前过,夺主田园过,何用愈赵高指鹿为马?久念使人惊怖。
昔永平中,常令阴党、阴博、邓叠三人更相纠察,故诸豪戚莫敢犯法者,而诏书切切,犹以舅氏田宅为言。
今贵主尚见枉夺,何况小人哉!国家弃宪如孤皱腐鼠耳。
"宪大震惧,皇后为毁服深谢,良久乃得解,使以田还主。
虽不绳其罪,然亦不授以重任。
和帝即位,太后临朝,宪以侍中,内干机密,出宣诰命。
肃宗遗诏以笃为虎贲中郎将,笃弟景、瑰并中常侍,于是兄弟皆在亲要之地。
宪以前太尉邓彪有义让。
先帝所敬,而仁厚委随,故尊崇之,以为太傅,令百官总己以听。
其所施为,辄外令彪奏,内白太后,事无不从。
又屯骑校尉桓郁,累世帝师,而性和退自守,故上书荐之,令授经禁中。
所以内外协附,莫生疑异。
宪性果急,睚眦之怨莫不报复。
初,永平时,谒者韩纡尝考劾父勋狱,宪遂令客斩纡子,以首祭勋冢。
齐殇王子都乡侯畅来吊国忧,畅素行邪僻,与步兵校尉邓叠亲属数往来京师,因叠母元自通长乐宫,得幸太后,被诏召诣上东门。
宪惧见幸,分宫省之权,遣客刺杀畅于屯卫之中,而归罪于畅弟利侯刚,乃使侍御史与青州刺史杂考刚等。
后事发觉,太后怒,闭宪于内宫。
宪惧诛,自求击匈奴以赎死。
会南单于请兵北伐,乃拜宪车骑将军,金印紫绶,官属依司空,以执金吾耿秉为副,发北军五校、黎阳、雍营、缘边十二郡骑士,及羌胡兵出塞。
明年,宪与秉各将四千骑及南匈奴左谷蠡王师子万骑出朔方鸡鹿塞,南单于屯屠河,将万余骑出满夷谷,度辽将军邓鸿及缘边义从羌胡八千骑,与左贤王安国万骑出稒阳塞,皆会涿邪山。
宪分遣副校尉阎盘、司马耿夔、耿谭将左谷蠡王师子、右呼衍王须訾等,精骑万余,与北单于战于稽落山,大破之,虏众崩溃,单于遁走,追击诸部,遂临私渠比鞮海。
斩名王以下万三千级,获生口马、牛、羊、橐驼百余万头。
于是温犊须、曰逐、温吾、夫渠王柳鞮等八十一部率众降者,前后二十余万人。
宪、秉遂登燕然山,去塞三千余里,刻石勒功,纪汉威德,令班固作铭曰:惟永元元年秋七月,有汉元舅曰车骑将军窦宪,寅亮圣明,登翼王室,纳于大麓,惟清缉熙。
乃与执金吾耿秉,述职巡御,理兵于朔方。
鹰扬之校,螭虎之士,爰该六师,既南单于、东乌桓、西戎氐羌侯王君长之群,骁骑三万。
元戎轻武,长毂四分,云辎蔽路,万有三千余乘。
勒以八阵,莅以威神,玄甲耀日,朱旗绛天。
遂陵高阙,下鸡鹿,经碛卤,绝大漠,斩温禺以衅鼓,血尸逐以染鳄。
然后四校横徂,星流彗埽,萧条万里,野无遗寇。
于是域灭区单,反旆而旋,考传验图,穷览其山川。
遂逾涿邪,跨安侯,乘燕然,蹑冒顿之区落,焚老上之龙庭。
上以摅高、文之宿愤,光祖宗之玄灵;下以安固后嗣,恢拓境宇,振大汉之天声。
兹所谓一劳而久逸,暂费而永宁者也。
乃遂封山刊石,昭铭上德。
其辞曰:铄王师兮征荒裔,剿凶虐兮截海外,敻其邈兮亘地界,封神丘兮建隆嵑,熙帝载兮振万世。
宪乃班师而还。
遣军司马吴汜、梁讽,奉金帛遗北单于,宣明国威,而兵随其后。
时虏中乖乱,汜、讽所到,辄招降之,前后万余人。
遂及单于于西海上,宣国威信,致以诏赐,单于稽首拜受。
讽因说宜修呼韩邪故事,保国安人之福。
单于喜悦,即将其众与讽俱还,到私渠海,闻汉军已入塞,乃遣弟右温禺鞮王奉贡入侍,随讽诣阙。
宪以单于不自身到,奏还其侍弟。
南单于于漠北遗宪古鼎,容五斗,其傍铭曰"仲山甫鼎,其万年子子孙孙永保用",宪乃上之。
诏使中郎将持节即五原拜宪大将军,封武阳侯,食邑二万户。
宪固辞封,赐策许焉。
旧大将军位在三公下,置官属依太尉。
宪威权震朝庭,公卿希旨,奏宪位次太傅下,三公上;长史、司马秩中二千石,从事中郎二人六百石,自下各有增。
振旅还京师。
于是大开仓府,劳赐士吏,其所将诸郡二千石子弟从征者,悉除太子舍人。
是时,笃为卫尉,景、瑰皆侍中、奉车、驸马都尉,四家竞修第宅,穷极工匠。
明年,诏曰:"大将军宪,前岁出征,克灭北狄,朝加封赏,固让不受。
舅氏旧典,并蒙爵士。
其封宪冠军侯。
邑二万户;笃郾侯,景汝阳侯,瑰夏阳侯,各六千户。
"宪独不受封,遂将兵出镇凉州,以侍中邓叠行征西将军事为副。
北单于以汉还侍弟,复遣车谐储王等款居延塞,欲入朝见,愿请大使。
宪上遣大将军中护军班固行中郎将,与司马梁讽迎之。
会北单于为南匈奴所破,被创遁走,固至私渠海而还。
宪以北虏微弱,遂欲灭之。
明年,夏遣右校尉耿夔、司马任尚、赵博等将兵击北虏于金微山,大破之,克获甚众。
北单于逃走,不知所在。
宪既平匈奴,威名大盛,以耿夔、任尚等为爪牙,邓叠、郭璜为心腹。
班固、傅毅之徒,皆置幕府,以典文章。
刺史、守令多出其门。
尚书仆射郅寿、乐恢并以忤意,相继自杀。
由是朝臣震慑,望风承旨。
而笃进位特进,得举吏,见礼依三公。
景为执金吾,瑰光禄勋,权贵显赫,倾动京都。
虽俱骄纵,而景为尤甚,奴客缇骑依倚形势,侵陵小人,强夺财货,篡取罪人,妻略妇女。
商贾闭塞,如避寇仇。
有司畏懦,莫敢举奏。
太后闻之,使谒者策免景官,以特进就朝位。
瑰少好经书,节约自修,出为魏郡,迁颍川太守。
窦氏父子兄弟并居列位,充满朝廷。
叔父霸为城门校尉,霸弟褒将作大匠,褒弟嘉少府,其为侍中、将、大夫、郎吏十余人。
宪既负重劳,陵肆滋甚。
四年,封邓叠为穰侯。
叠与其弟步兵校尉磊及母元,又宪女婿射声校尉郭举,举父长乐少府璜,皆相交结。
元、举并出入禁中,举得幸太后,遂共图为杀害。
帝阴知其谋,乃与近幸中常侍郑众定议诛之。
以宪在外,虑其惧祸为乱,忍而未发。
会宪及邓叠班师还京师,诏使大鸿胪持节郊迎,赐军吏各有差。
宪等既至,帝乃幸北宫,诏执金吾,五校尉勒兵屯卫南、北宫、闭城门,收捕叠、磊、璜、举,皆下狱诛,家属自徙合浦。
遣谒者仆射收宪大将军印绶,更封为冠军侯。
宪及笃、景、瑰皆遣就国。
帝以太后故,不欲名诛宪,为选严能相督察之。
宪、笃、景到国,皆迫令自杀,宗族,宾客以宪为官者皆免归本郡。
瑰以素自修,不被逼迫,明年坐禀假贫人,徙封罗侯,不得臣吏人。
初,窦后之谮梁氏,宪等豫有谋焉,永元十年,梁棠兄弟徙九真还,路由长沙,逼瑰令自杀。
后和熹邓后临朝,永初三年,诏诸窦前归本郡者与安丰侯万全俱还京师。
万全少子章。
论曰:卫青、霍去病资强汉之众,连年以事匈奴,国耗太半矣,而猾虏未之胜,所世犹传其良将,岂非以身名自终邪!窦宪率羌胡边杂之师,一举而空朔庭,至乃追奔稽落之表,饮马比鞮之曲,铭石负鼎,荐告清庙。
列其功庸,兼茂于前多矣,而后世莫称者,章末衅以降其实也。
是以下流,君子所甚恶焉。
夫二三子是之不过房幄之间,非复搜扬仄陋,选举而登也。
当青病奴仆之时,窦将军念咎之日,乃庸力之不暇,思鸣之无晨,何意裂膏腴,享崇号乎?东方朔称"用之则为虎,不用则为鼠",信矣。
以此言之,士有怀琬琰以就煨尘者,亦何可支哉!章字伯向。
少好学,有文章,与马融、崔瑗同好,更相推荐。
永初中,三辅遭羌寇,章避难东国,家于外黄。
居贫,蓬户蔬食,躬勒孝养,然讲然不辍。
太仆邓康闻其名,请欲与交,章不肯往,康以此益重焉。
是时学者称东观为老氏臧室,道家蓬莱山,康遂荐章人东观为校书郎。
顺帝初,章女年十二,能属文,以才貌选入掖庭,有宠,与梁皇后并为贵人。
擢章为羽林郎将,迁屯骑校尉。
章谦虚下士。
收进时辈,甚得名誉。
是时,梁、窦并贵,各有宾客,多交构其间,章推心待之,故得免于患。
贵人早卒,帝追思之无已,诏史官树碑颂德,章自为之辞。
贵人殁后,帝礼待之无衰。
永和五年,迁少府。
汉安二年,转大鸿胪。
建康元年,梁后称制,章自免,卒于家。
中子唐,有俊才,官至虎贲中郎将。
赞曰:悃悃安丰,亦称才雄。
提河石,奉图归忠。
孟孙明边,伐北开西。
宪实空漠,远兵金山。
听笳龙庭,镂石燕然。
虽则折鼎,王灵以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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